第5章

沈南回心中凝思不过片刻,人就回了神,方看向寂珩聿有些白了些的脸色,目露担忧:“表兄,你是怎的了?可是出何事了?”

寂珩聿皮笑肉不笑地觑着她:“无碍……脸疼。”

实则方才要出手时,突如其来的心脏钝痛让他感到莫名其妙。

曾有暴虐之称的宣祈帝,可不会如此心慈手软。

可却看到她朝地上摔去时,他几乎不假思索手脚反应快过脑子,就将人接住了。

如此反常的自己,让他眉头紧蹙了下,若是有女子投怀送抱,他感到厌恶,却对她的近身,竟有丝亲昵眷恋。

他一定是疯了!

寂珩聿心中唾骂自己一声。

眼眸微眯,盯着怀中人看了须臾,他启声:“表妹,男女授受不亲,你要坐到何时?”

经他这么一提醒,沈南回好似才发现自己还坐他腿上,脸立即红的不像话,慌忙起身,落荒而逃似地留下局促地背影,出了临风轩。

也没听到寂珩聿在后边补充了句“我脸疼的厉害”走地更快了。

人来的快,走的也快,海棠树下的氛围,顿时静悄悄无声。

只有站在不远处拿着早膳而来的石七,整个人石化在原地,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前面发生的一幕。

他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,狠狠用手揉搓了几下,但不管怎么怀疑,眼前的画面都没有消失,直至表姑娘仓惶离去,自家世子寒凉的嗓音传来。

“杵在那做什么?过来。”

寂珩聿抬手按了按心口,那股钝痛的感觉没有了,他皱了下眉,有些不信邪,决定今晚当个梁上君子,将这表妹给解决了。

他方才的银针,扎入对方死穴,不会让对方当即死在自己的院子里,只会让人悄无声息三日内死去,免去不少怀疑麻烦。

“世子!”

石七拎着食盒匆忙过来,将食盒摆在桌上:“您是要在屋内用早膳,还是在此?”

石七垂下眼睛,不敢看世子有些慑人的脸色,内心还在震惊方才的那一幕,那是世子和表姑娘?

二人都抱在一块了?

世子不是不喜表姑娘,厌恶至极吗?怎就抱在一块了?

石七心中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快速飞过。

他内心的震惊未得到解惑,世子两指轻扣着桌面的声音,让他回了神,便听道:“我那表妹,平日都来给我送鸡汤,我还极其喜爱喝?”

“啊?”石七一副‘你在说什么鬼话’的表情,当然他不敢说出来的,但他这副反应,让寂珩聿皱了下眉头。

石七只能支支吾吾道:“世子,您平日里不喜表姑娘,表姑娘送来的鸡汤,您都是打翻在地,怒斥让表姑娘滚的。”

说到后边,声音愈发小,尤其是瞥见世子顿时沉下去的脸色,他直接止了声。

世子变脸的速度,他又不是头一次见了,心中呐喊要吃苦头了,也不知世子怎么罚他。

他可不想顶着粪桶在烈日下晒一整日了,回想往事,他都觉得心肝胆颤。

就在他以为要挨罚时,世子再次开口了:“我竟如此混账?”

“啊?”

石七茫然,怀疑自己的耳朵,他觉得自己年纪轻轻的,毛病不少,不是眼睛出现问题,就是耳朵有问题,世子在说什么?

寂珩聿轻咳了声,嘴不受控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,脸上的沉郁已经散去,恢复淡然的模样,面上平静,内心思绪只余地一息的不平。

垂下的眼睫,遮去了眼中重重浓重如墨的情绪。

身份被起疑,无可避免,毕竟他真的没有多了个表妹的记忆。

唇角轻扬起一抹弧度:“倒是个机灵的。”

石七左等右等没等到世子的责罚,心中暗叹怪哉不已,世子脾气何时如此好了?

回去的石七,悄悄摸摸摸出自己的小记,提下一笔:今日晴,世子阴晴不定,脾气竟意外的好说话,不喜表姑娘,也能将人抱在怀中,怪哉怪哉。

*

这厢,出了临风轩跟在沈南回身后的花前月落,同样情绪不稳,一副见鬼的表情。

她们怀疑自己的眼睛方才看到的那一幕,那是世子?

何时如此有耐心与女郎好声好气的说话了,没有打翻鸡汤,还关心女郎瘦了?还抱了女郎?!

二人就这么晕晕乎乎地跟着回了晚烟阁,鸡汤怎么完整地送去的就怎么完整的回来。

最后这鸡汤还是落入两人口中,而在院内打扫完的素素,也得了一碗,小眼发亮地捧着鸡汤喝。

花前一直关注着沈南回的情绪变化,从世子那回来,便在房内查看账本,好似前面不小心跌入了世子怀里,没有发生过一样,这不由地让她纳闷。

不过再怎么纳闷,也不敢问出口的。

沈南回更不会注意两人心里怎么想,她试探完了寂珩聿后,得到了答案,便不怎么在意了,最要紧的还是看账本。

表兄的确不是表兄,可又是表兄,变化如此之大,往匪夷所思的方向想也不可能,但这对沈南回来说,只要还是那个人就行,一样的好颜色,人就在那,也跑不了。

这一看账本,就是一两个时辰过去,不多时,已到了午时。

用完午膳,沈南回午觉歇半个时辰,方才从美人榻上起身,整了整衣裙,喝着茶的功夫,便见着月落掀开帘子走了进来,行了礼,说是宣家二女郎来访。

沈南回闻言,眸底漾出一抹喜色:“蓁蓁来了,快些将人请进来。”

月落应声,立即去将人请进来,不多时,身着一袭盈盈色襦裙,梳着分梢髻的女子迈步而来。

月白色缀了丝粉的衣裙,亮眼夺睛,芙容玉貌,美目盼兮。

抬眸间,似狐狸的眼眸,盈着笑意勾人,视线落在沈南回带伤的额角,笑意散去,眉拧起,目露忧色,几步到了跟前:“泠泠,你这额角这是怎的伤了?”

她伸手过来,触及时,停下来,似不敢触碰:“疼不疼?”

言语满是关切,沈南回摇了摇头,给她斟了杯茶,柔声回道:“无碍,现在是不疼了,涂些膏药不会留疤。”

宣蓁蓁在一旁坐了下来,又仔细看了会,语气忍不住责怪:“你啊,可不能粗心大意,伤着了破相,就不好看了,好端端的,怎就伤着了?”

沈南回三言两语简述了昨日乘坐马车马儿受惊险些跌入断崖之事,简明扼要,避开了马儿是被人做了手脚。

后边腌臜之事,她不想脏了蓁蓁的耳朵。

宣蓁蓁本就担心的神色,细眉越拧越紧:“好在你没事,你平日里就爱跑各地经商,还是多雇些打手护卫在身旁护着,马儿好端端地受惊,这得多危险。”

说着叹了口气,俨然也一副虚惊一场。

沈南回笑了笑:“受惊吓的是我,怎的你比我还担惊受怕?”

“我能不担心吗,我怕你有危险——”宣蓁蓁还想说下去,大抵她啰嗦起来与岐阳王妃有过之无不及,沈南回有心理准备,先一步将一块糕点塞进了她嘴里。

宣蓁蓁似嗔似怒地瞪了眼过来,见沈南回根本没放在心上,又一阵好气。

二人自小相识,是无话不谈的手帕交,宣蓁蓁是宣太保姬侍所出,乃宣太保次女。

吃完了糕点,宣蓁蓁将茶盏端起,喝了几口茶水冲去口中糕点甜腻的味道:“你这晚烟阁的糕点,真是越来越甜腻了。”

不怎么爱吃甜腻的糕点,到底还是将其吃完了,目光一转,见一旁的案几上堆了满满的账本,她眼睛顿时一疼:“这么多账本,你看的完吗?”

“可需我一同查看?”

沈南回扫了眼案几满满的账本,也是有些头疼,按了按眉心:“倒不必麻烦,多看几日我能忙完。”

宣蓁蓁颔首,也没有勉强,知晓自己这手帕交不想麻烦人。

二人聊着家常,宣蓁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,视线频频看过来,沈南回抬眸看向她,柳眉微颦:“想说什么?你我之间,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?”

“我说了,你可别生气。”宣蓁蓁嗓音灵灵,柔和暖煦,话到嘴边顿了下,最终还是开了口,“我未出门,就听到洛阳城内传的遍地都是岐阳王世子带了个红颜知己回来,不出门都能耳闻,这可是真的?”

她想瞧热闹又不敢,语气便显地小心翼翼,怕触及沈南回的伤心处,方才欲言又止的模样。

她知晓自己这个手帕交情窦初开后,便仰慕于岐阳王世子,二人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,洛阳贵女人人艳羡,近水楼台先得月。

可和沈南回交情深,宣蓁蓁自然知道一些外人不为知的真相,哪有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,分明就是妾有情郎无意,后者厌恶前者。

每每见了人,都是一副横眉冷对不假辞色的模样。

寂珩聿生的俊美,翩翩公子世无双,未入朝为官,才名便已经远扬洛阳,自是有不少爱慕者。

同样,与其声名远扬的还有自己这个手帕交,才貌双全,即使是寄人篱下在岐阳王府的孤女,可她得岐阳王妃垂怜,又靠自己经商,隐有富可敌国的趋势,亦是洛阳天潢贵胄慕名的才女佳人。

若是寂珩聿当真带了个红颜知己回来,那泠泠……

想到此,宣蓁蓁眸色更加担忧,话说完后,都有些于心不忍揭穿了。

二人之间的气流,些许片刻停滞,窗外携裹着热风穿过直窗牖进来,拂向脸侧。

静默了几息,沈南回抬眸,眼眸含笑,朱唇轻启:“看来府中下人嘴不严实,什么话都往外传,这事我得好好与从母说说。”

“可不是什么红颜知己,不过是个侍女,如今在从母院子里伺候着。”

宣蓁蓁讶异:“竟是如此?”

沈南回颔首,宣蓁蓁不由好奇,追问了几句,沈南回便说了昨日的情景,听完,后者神色更是惊异。

“如此恬不知耻!”宣蓁蓁语气带了几分恼意,“哪有上赶着给人做妾的,良家女子愿嫁草介为妻都不愿做高门妾,怕是也是一个被世子皮相给迷惑住了的。”

说完,气的又喝了口茶,脸上怒意未散:“我一直觉着,你与世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,迟早云开见月,这都什么人啊。”

沈南回好笑地瞧着宣蓁蓁恼意忿忿不平的模样,无奈摇了摇头。

“好在世子是个明事理的,不是那些见了一个瞧上一个的好色之徒,”话到此,宣蓁蓁停顿了下,“泠泠,虽然世子万般好,可我觉得,如此招女子的郎君,倒是极麻烦。”

沈南回并不介意她的直言,笑了下:“可我也是因表兄那副好颜色,才倾慕于他。”

宣蓁蓁无言片刻:“你倒是肤浅。”

话落,二人相视一笑。

可不就是肤浅吗,爱美之心,人皆有之,谁说女子就不喜好颜色的男儿郎呢,何况,身份地位,样样都是不错的。

身边又干干净净,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侍妾,可不就是更招人眼了吗?

沈南回要的就是他的身份地位,以及他养眼的模样,有岐阳王府作为靠山,才让她的生意稳如泰山,避免不少敌对。

宣蓁蓁没有多待,聊了些话,不打扰沈南回查看账本便告辞离开,沈南回将人送到门口,前者婉拒,离去前,宣蓁蓁忽然想到,来了岐阳王府,没有拜见岐阳王妃到底是失礼,便决定去拜见一下,不过她来的不巧,这时候的岐阳王妃正在午歇,不见客,宣蓁蓁只得离去。

在踏出院门时,目光忽地一顿,落在了生的极其貌美的一女子身上。

身后领路的侍女见着她停了下来,疑惑出声:“宣女郎?”

“那是何人?竟如此貌美。”宣蓁蓁问道。

侍女循着她注视的方向看去,瞧见孟染歌的身影消失在了廊庑处,面上露出几分鄙夷:“哦,自然是府中侍女,世子带回来的那位娘子。”

昨日之事,孟染歌孟浪之语传遍了整个岐阳王府,侍女自然知道了,她如何的恬不知耻,自是没什么好脸色。

闻言,宣蓁蓁眸色诧异一瞬,随后颔首,没有多言语。

步伐踏出门时,前脚鞋尖踢到凸起的青石板砖一角,险些没有站稳,好在身后的侍女急忙伸手扶住,也不知是不是错觉,扶住人时,握住了宣蓁蓁的胳膊,那大袖露出半截细腕,雪白肤色上交错着可怖的伤痕。

侍女惊愕,正想瞧清楚是不是错觉,便见宣蓁蓁急忙将大袖拂下来。

“宣女郎,您没事罢?”

宣蓁蓁摇了摇头,说了无碍,先行一步,步伐有些快,走的匆忙,侍女只将人送到门口,方才回去。

*

月明星稀,夜阑人静。

虫鸣嘈杂声穿过窗牖清晰传进书房内,烛火明明灭灭,石七丝毫没有形象靠着一边的柱子呼呼大睡,书案后的青年,蹙着眉头。

手执着巴掌大的铜镜,明暗不清晰的光线下,俊美无瑕的侧颜,下颌骨棱角分明,原本侧脸泛红的抓痕消退下去不少。

寂珩聿盯着镜中自己模样瞧了许久,又抬手抚了抚下颌,旋即瞧了眼窗牖外的夜色,视线一转落在了靠着柱子睡着的石七,铜镜置下。

青年玉立修长的身影,踏出了书房,眨眼间,便出现在晚烟阁屋檐上。

晚风拂过,身影落在了窗牖边。

烛火摇曳,屋里还点着灯,烛光将女子纤细的身影映在窗牖上。

修长的手将窗牖一角打开,瞧见了屋内坐书案后忙活着女郎的身影。

寂珩聿眸中幽冷,盯了几息,手中再次出现一枚细长的银针。

手轻抬,携着一股内劲便要将银针掷出去,这时额角有些痒,手中动作停顿,疑惑抬眼,吐着白色蛛丝的蜘蛛,在他额角爬着。

寂珩聿额角突了突,毫不留情地将蜘蛛弹开,一针钉在了墙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