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厢房的绣绷还凝着夜露,苏婉儿捏着半截断线的银针,指尖在孔雀蓝丝缎上轻轻摩挲。
周嬷嬷捧着空了大半的丝线匣子急得转圈:"二姑娘偏要您用湘绣针法,可连银朱色丝线都只给三股......"
"嬷嬷看这窗纱可眼熟?"苏婉儿忽然踮脚摘下支摘窗的雨过天青色软烟罗,惊得周嬷嬷差点打翻茶盏。
晨光漏过窗棂照在她耳后朱砂痣上,宛若一滴将坠未坠的血珠。
萧玉如踩着辰时三刻的钟声进来时,正撞见苏婉儿将最后一片碎缎子收针。
她瞥见绣架上堆着的零碎布头,丹蔻掐进掌心:"妹妹这是把嫁衣料子都拆了?"
"长公主最爱前朝《璇玑图》的巧思。"苏婉儿抖开绣品,惊起满室浮尘。
原本该绣满缠枝莲的缎面竟化作半幅烟雨图,残缺处用窗纱补作氤氲水雾,碎珠串成的雨丝正巧遮住丝线短缺的牡丹花蕊。
廊下突然响起佩刀撞在玉带上的脆响,沈战北玄色衣角扫过月洞门。
他本是奉命来查昨夜潜入尚书府的黑影,此刻却被那绣品中用二十八种针法勾勒的漕船吸引——船帆纹路竟与兵部密函上的暗记如出一辙。
"父亲书房新得的澄心堂纸,姐姐用着可顺手?"苏婉儿突然转头,萧玉如袖中半截染着丹蔻的指甲"咔"地折断在绣架上。
昨夜被她绞碎的那些写着漕运密事的纸片,此刻竟化作绣品里栩栩如生的浪花纹。
申时末的蝉鸣里,萧玉如的翡翠耳坠在颊边乱晃:"去请父亲来看看妹妹的巧思。"她盯着绣品角落用双股银线勾勒的双鱼暗纹,忽然想起春杏说今早沈统领在库房查到半枚带鱼腥味的靴印。
暮色爬上绣架时,李尚书官袍上的獬豸补子晃进西厢房。
他伸手要抚那幅以碎玉缀作星子的夜空图,却被苏婉儿用茶盏不着痕迹地隔开。
滚烫的茶水汽漫过绣品,隐约现出几行用米浆写就的秀丽小楷,正是他今晨刚焚毁的湟水堤坝账目。
(续写部分)
暮色将绣架上的星子染成黛青色,李尚书悬在半空的手微微一颤。
茶雾里浮动的账目数字让他后颈发凉,分明今晨亲眼看着灰烬落进铜盆的。
"父亲当心烫。"苏婉儿垂首奉茶,鬓边碎发扫过绣品边角,恰好掩住米浆字迹最后一笔。
她腕间银镯磕在紫檀木架上,惊飞了窗外窥探的蓝尾雀。
萧玉如的翡翠耳坠突然发出细碎响动:"妹妹好巧的心思,这茶雾作画倒是比寻常水墨更风雅。"她伸手去碰滚烫的茶盏,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雾气里泛着血光,"只是碎玉缀星终究小家子气,明日让春杏送两斛南珠来。"
"胡闹!"李尚书突然厉喝,官袍袖摆扫落三枚银针。
萧玉如眼眶瞬间蓄满水光,却见父亲颤抖的手指落在绣品边缘:"这等巧夺天工的璇玑图,岂能用俗物装点?"他转身时獬豸补子擦过苏婉儿手背,"明日去库房挑那套青玉十二时辰盏,再裁两匹浮光锦。"
廊下传来佩刀撞响玉带的轻颤,沈战北玄色衣角掠过窗棂。
他盯着绣品中二十八种针脚勾连的漕船纹,突然想起三日前兵部侍郎靴底沾着的鱼腥味——与库房那枚带鳞片的靴印如出一辙。
"谢父亲赏。"苏婉儿福身时,耳后朱砂痣擦过周嬷嬷捧着的丝线匣。
匣底暗格里半截断甲闪过幽光,正是昨夜萧玉如绞碎账本时崩落的丹蔻残片。
她余光瞥见月洞门外玄色衣袂,忽然将茶盏往窗边推了半寸。
斜阳穿过雨过天青纱,将绣品上的漕船投影到白墙上。
沈战北瞳孔骤缩——放大的船帆纹路里,竟藏着半枚兵部特用的虎头鱼鳞印。
他握刀的手猛然收紧,刀鞘暗格里的密函烫得惊人。
萧玉如突然轻笑出声:"妹妹这茶盏摆得妙,倒像是专为映画设的。"她染着鲜红丹蔻的手指划过墙面投影,船帆纹路瞬间碎成光斑,"只是光影易逝,终究不如绣线长久。"
"姐姐说的是。"苏婉儿忽然转头,耳坠上碎玉晃出星河,"所以妹妹在茶汤里添了明矾。"她指尖轻点逐渐凝固的茶渍,雾气蒸腾过的米浆字迹竟在缎面上凝成永久的霜花纹。
沈战北的刀鞘撞上门柱。
他分明看见那些霜花纹的走向,与三日前截获的密信中"湟水改道"四字的笔锋重合。
暗卫昨夜报称黑影消失在尚书府西墙,而此刻墙角的碎玉星子,正对应着兵部舆图上的七处暗哨。
暮色渐浓时,萧玉如的绢帕绞断了绣架旁的金丝藤。
她盯着父亲抚摸青玉盏的指尖,忽然想起那日春杏说库房少了两张澄心堂纸——正是此刻裹在赏赐里的浮光锦数目。
戌时的梆子惊飞檐下雀,沈战北转身时玄色披风扫落半枝海棠。
最后一缕天光里,他看见苏婉儿耳后朱砂痣映在青玉盏上,恍若密信中朱笔圈出的湟水渡口。
"沈统领留步。"苏婉儿突然追出门槛,怀中的浮光锦却故意散开半幅。
流光溢彩的缎面掠过沈战北佩刀,映出刀柄处暗刻的虎头鱼鳞纹——与绣品船帆的纹路分毫不差。
萧玉如的翡翠耳坠撞在门框上,裂开细如发丝的纹路。
她看着沈战北仓皇消失在垂花门后的背影,忽然将断成两截的丹蔻指甲按进掌心。
春杏说今晨在后巷见到卖鲥鱼的老翁,鱼篓里飘着半片带墨迹的澄心堂纸。
夜风卷起绣架上的碎玉,苏婉儿弯腰拾起一片星子。
月光漏过她指缝时,照见掌心用米浆写的三个小字——正是沈战北刀柄暗纹的方位。
西墙根传来野猫撕打声,惊落了库房檐角半片带鱼腥味的青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