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布偶泄天机

晨光从雕花木窗的缝隙间漏进来,斜斜映在青砖地上。宝儿蜷着腿坐在竹席上,手里攥着阿丑布偶的胖胳膊,小眉头皱得像颗没蒸开的豆沙包。布偶左臂的针脚不知何时崩了线,棉花絮子从裂口里钻出一小撮,软趴趴地垂着,像条蔫了的豆芽。

“阿丑不乖,又贪玩。”宝儿嘟囔着从绣筐里翻出彩线,针尖在发间蹭了蹭。绣筐底下压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糖,糖纸被昨夜的雨汽洇得发黏,她顺手撕下一角,搓成小团塞进布偶裂口里,“给你吃糖,乖乖别动呀。”

布偶歪着脑袋咧开线缝嘴,宝儿捏着针正要下第一针,忽觉指尖触到什么硬物。她凑近裂口往里瞧,一团暗红色的丝絮正卡在棉花堆里,像是谁随手塞进去的腌梅核。丝絮沾着干涸的褐渍,凑近能闻到铁锈似的腥气。

“阿丑流血了!”宝儿惊得往后一仰,布骨碌滚到席子边缘。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过,惊落几片槐花,正巧落在她发顶的羊角髻上。

她手忙脚乱地翻出胭脂匣子,朱砂混着晨露调成淡粉色,又扯了段桃红丝线。针尖穿梭间,那团骇人的血渍渐渐被覆盖,化作一朵颤巍巍的报春花。只是补到第三片花瓣时,丝絮突然勾住针脚,扯出半截泛着银光的细丝——那丝线极细,日光下流转着蛛网般的幽芒,与她昨日在爹爹换洗衣物里见过的里衣暗纹一模一样。

“阿丑偷穿爹爹衣裳!”宝儿气鼓鼓地戳了戳布偶的圆肚皮,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跳下竹席。晨风卷着药香从半开的门缝钻进来,她踮脚够到门闩,却见廊下晾着的月白中衣随风轻晃,衣摆处赫然缺了道三寸长的裂口。

布谷鸟在檐角咕咕叫了两声。宝儿抱着布偶蹲在晾衣竿下,鼻尖几乎要贴上那截破损的衣料。同样的银丝,同样的织法,连断裂处的毛茬都像是被同一把剪刀绞过。她伸出小指比了比,布偶肚子里的血絮团,恰能填满爹爹衣襟上的缺口。

“宝姑娘怎么在这儿?”洒扫丫鬟提着木桶经过,见小团子撅着屁股趴在地上,忍不住笑道,“侯爷的衣裳可经不起扯,当心挨骂。”

宝儿一骨碌爬起来,把布偶藏到身后,眼珠转得比算盘珠子还快:“我在找...找蛐蛐!阿娘说秋后的蛐蛐最补身子!”说着胡乱指了指南墙根,绣鞋尖却悄悄把布偶往裙裾里踢了踢。

丫鬟噗嗤笑出声,木桶里的皂角水晃出一圈涟漪:“这话可别让厨娘听见,昨儿她晒的陈皮还被侯爷养的八哥叼走半斤呢。”

待脚步声远去,宝儿一溜烟钻进西厢房。晨雾未散的房间里,云澈的中衣整整齐齐叠在檀木架上,领口熏着淡淡的沉水香。她扒着衣领细看,果然在内衬接缝处找到几缕同样的银丝,捻在指尖冰凉沁骨,像是淬过雪水的刀刃。

布谷鸟又叫了一声,这次带着急促的颤音。宝儿忽然觉得后颈发凉,转身时碰倒了案头的青瓷药碗。汤药泼在砖地上腾起白烟,苦味里混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——和布偶肚子里的气味一模一样。

“阿丑要喝红枣汤...”她蹲下身去捡碎瓷片,指尖突然被什么硌了一下。半枚染血的银扣卡在砖缝里,扣面刻着半朵曼陀罗,花瓣纹路与爹爹玉佩上的云纹严丝合缝。

窗外忽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。宝儿扒着窗棂望去,只见老槐树下躺着只通体漆黑的信鸽,羽翼间缠着段褪色的红绳。鸽爪上绑着的竹筒裂了道细缝,漏出几粒赤色药丸,滚到树根处的蚁穴旁,顷刻被工蚁们搬得干干净净。

蝉鸣声陡然尖锐起来。宝儿攥紧那枚银扣,布偶肚子里的报春花被汗浸得发潮。她想起三日前灶房炸锅时,阿娘袖中飞出的银丝也是这般闪着冷光,将烧红的铁锅绞成漫天齑粉。

“原来爹爹和阿娘...”她对着布偶耳朵小声嘀咕,话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眩晕打断。日头不知何时隐入云层,廊下的琉璃灯忽明忽暗,映得砖地上的药渍泛起诡谲的紫光。

布偶的线缝嘴突然咧大了一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