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凡的思绪从二十年的边疆风沙和战友聚会上的惊天秘闻中收拢，胸腔里翻腾的愤懑与不甘渐渐沉淀，化为眼底深处不容错辨的锐利锋芒。
吱呀一声，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。
一个身影佝偻着走了进来，是母亲陈梅。
灯光昏黄，映照着她那张过早衰老的脸。明明才三十六岁的年纪，鬓角却已染上霜白，眼角的皱纹深深刻下，生活的重担在她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，看上去倒像是五十许人。
林凡的心头猛地一揪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。
这就是他的母亲，十九岁嫁给父亲，操劳了大半辈子，将他和姐姐弟弟拉扯大，却从未有过一天清闲日子。前世他远在边疆，聚少离多，连母亲何时添了这么多白发都未曾察觉。直到母亲病重，他匆匆赶回，看到的已是油尽灯枯的模样。
“妈……”
林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
陈梅走到桌边，看着桌上的书本和儿子略显疲惫的脸，眼中满是心疼。
“凡子，不早了，明天还要考试，赶紧歇着吧。”
她的声音轻柔，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一丝疲惫。
“看了这么久，眼睛都该花了。”
林凡心中一暖，强压下翻涌的情绪，露出一个让母亲安心的笑容。
“妈，我心里有数，再看最后一点就睡。你先去歇着吧，明天还要早起呢。”
陈梅见儿子坚持，也没再多劝，只是嘱咐道：
“别太晚了，身体要紧。”
“嗯，知道了。”
陈梅点点头，转身又佝偻着腰，轻轻带上门出去了。
听着母亲远去的脚步声，林凡眼中的坚定更甚。
这辈子，他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命运，更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！绝不能再让母亲受这份苦！
他拿起桌上的《数理化自学丛书》，书页因为反复翻看已经有些卷边发黄。上面的知识点，对他而言，熟悉得如同掌纹。
前世为了考军校，他将这些高中知识啃得滚瓜烂熟，底子打得极牢。如今重温，更是信手拈来。
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前世高考的试卷内容。
语文、数学、政治、物理、化学，五门科目。
虽然时隔四十年，具体的每一道题目细节或许有些模糊，但考试的重点、难点，甚至是一些容易出错的陷阱，他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尤其是那几道在当年难倒了一大片考生的压轴题，他更是印象深刻。
这领先四十年的记忆，就是他最大的底气！
唐琳？将门？权势？
呵呵……
这一世，他要凭借自己的“先知”，堂堂正正地考入全国最好的学府，将那些曾经践踏他尊严的人，远远甩在身后！
将那些腐朽的障碍，一一清除！
心中有了计较，林凡不再浪费时间，吹熄了桌上那盏散发着微弱光芒和煤油味的油灯，躺到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。
一夜无话。
第二天，天刚蒙蒙亮，院子里就传来了动静。
林凡穿好衣服走出房门，父亲林建国已经挑着水桶从外面回来了。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，常年的体力劳动让他的脊背有些微驼，皮肤黝黑粗糙。
看到林凡，林建国放下水桶，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，瓮声瓮气地说道：
“凡子，醒了？考试别有压力，咱家啥条件你也知道。”
“大不了，考不好就回来跟爹种地，有把子力气，饿不死。”
话糙理不糙，这是庄稼人最朴素的生存哲学。
旁边正在灶台忙活的陈梅听见了，立刻不乐意了，瞪了丈夫一眼。
“瞎说啥呢！一大早的，能不能说点吉利话？”
她快步走到林凡面前，慈爱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，语气充满鼓励。
“儿子，别听你爹瞎咧咧！妈相信你，一定能考上！”
说着，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煮鸡蛋，不由分说地塞进林凡手里，又将一根刚出锅，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递给他。
“快拿着，路上吃，别饿着肚子考试。”
“谢谢妈。”
林凡握着温热的鸡蛋和油条，心里暖烘烘的。
这时，姐姐林燕和弟弟林坚也从屋里出来了。
林燕比林凡大两岁，已经在本村小学当民办教师，她笑着对林凡说：
“哥，加油！考个好大学，给咱家长脸！”
小弟林坚才七八岁，虎头虎脑的，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林凡手里的油条和鸡蛋，口水都快流出来了。
那个年代，白面鸡蛋都是稀罕物，逢年过节才能吃上。这油条鸡蛋，显然是陈梅特意为林凡高考准备的“营养餐”。
林凡见状，笑了笑，弯腰将手里的油条和那两个鸡蛋都塞给了弟弟。
“给，小坚吃吧。”
林坚眼睛一亮，小脸上乐开了花，却又有些犹豫地看向陈梅。
陈梅嗔怪地看了林凡一眼，却也没阻止，只是对林坚说：
“吃吧，吃了跟你哥一样聪明，将来也考大学！”
林坚这才欢天喜地地接过，小心翼翼地剥开一个鸡蛋，先递到陈梅嘴边：
“妈，你吃。”
陈梅笑着摇摇头：“妈不饿，你吃。”
林凡看着这温馨的一幕，心中暗下决心。自己有的是机会吃好的，不差这一口。但家人的这份淳朴的爱，他必须牢牢守护。
“爸，妈，姐，我走了。”
林凡不再耽搁，跟家人打了声招呼，大步流星地出了门。
清晨的寒风带着冬日的凛冽，吹在脸上有些刺骨。土路上没什么人，显得格外清净。
林凡朝着镇上的红星中学走去，那是这次高考的考点。
没走多远，一个身影出现在前方不远处，同样是行色匆匆。
那人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旧棉袄，身形显得有些单薄，脖子上围着一条灰色的旧围巾，脸颊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发红，但一双眼睛却很明亮。
是白钰。
林凡的脚步顿了一下。
白钰是三年前从沪市下放到他们村的知青。
对于“知青”这个群体，林凡前世没少听说他们的各种“倒灶”事，偷鸡摸狗的有，拉帮结派的有，为了回城不择手段的更是大有人在。
但这白钰，倒是个例外。
她不像其他一些娇生惯养的城里姑娘那样叫苦叫累，反而踏实肯干。下乡不久就主动申请去了条件最艰苦的生产队，后来还当了个妇女小队长，成天跟着社员们一起下地挣工分，风吹日晒，从没听她抱怨过什么。
母亲陈梅看她一个女孩子家孤苦伶仃在外不容易，又觉得她勤快懂事，性子也好，没少接济她，隔三差五就让她来家里吃饭。
甚至，母亲还动过撮合自己和她的心思。
林凡对此不置可否。他对白钰谈不上喜欢，但也绝不讨厌，算是一种对独立坚韧女性的欣赏。
可惜，白钰的心思从不在乡下，她心心念念的就是通过高考回城。
前世，她和自己都考上了大学。她如愿以偿回了沪市，从此鱼入大海。而自己，则因为唐琳的报复，被远远地发配到了大西北的戈壁滩。
两条本就可能短暂相交的线，彻底走向了不同的方向，从此再无交集。
这一世……或许会有所不同？
林凡甩了甩头，将这些纷杂的念头抛开。眼下最重要的是高考。
白钰也看到了林凡，快步走了上来，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。
“林凡，你也去考试？”
她的声音很清脆，带着南方女子特有的柔和。
林凡点点头：“嗯，你也加油。”
白钰紧了紧身上的旧棉袄，呼出一口白气。
“一起走吧，路上有个伴。”
“好。”
两人并肩走在通往镇上的土路上。
沉默了片刻，白钰侧头看向林凡，眼中带着一丝探寻。
“林凡，你有把握吗？听说这次录取率很低。”
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对于她这样的知青来说，高考是唯一能改变命运、回城的独木桥。
林凡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的镇子轮廓上，语气平静却带着强大的自信。
“试试看吧。”
把握？
他何止是有把握。
两人一路无话，很快就来到了红星中学的大门口。
此刻，学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，大多是前来参加考试的考生，还有一些送考的家长，脸上都带着紧张和期盼的神色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肃穆。
1977年的高考，承载了太多人被耽误的青春和改变命运的渴望。
林凡和白钰互相看了一眼，点了点头，随着人流走进了考场。
按照准考证上的信息，林凡找到了自己的教室和座位。
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考生，年龄参差不齐，有像林凡这样刚满二十的年轻人，也有不少看上去已经三十多岁，甚至更大年纪的中年人。他们神情各异，有的紧张地搓着手，有的低头默念着什么，有的则故作镇定地望着窗外。
林凡平静地坐下，调整了一下呼吸。
很快，监考老师抱着密封的试卷走了进来，宣读考场纪律。
随着开考铃声响起，试卷被分发下来。
第一场，考语文。
林凡拿起试卷，目光快速扫过。
作文题目：《我的心愿》。
阅读理解，是节选的《红岩》。
古文，是《论语》中的几段。
基础知识，考的是字音、字形、标点……
所有的题目，果然不出所料，都在他前世的记忆范围之内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