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母亲是不是忘了,二哥和她的那段过去?”赵清莹的一句话,彻底打消了江夫人的犹豫。
她是不喜欢江忱序,可更讨厌苏婉这样的女人,尤其这个女人还成为了自己的儿媳妇。
四年前,她对江忱序绝情,保不齐日后也会对书宴如此,这样的女子,要来也无用。
“你看着办吧。”
得了江夫人这句话,赵清莹立即笑了起来,连忙吩咐秀儿去二房请人。
——
听了风凌的禀报,风宿脸色微沉,“她是死是活,和主子有什么关系。”
风凌抿唇,抬眸看了眼江忱序。
此事儿若是落实,那绝对是杀身之祸,主子与那位从前毕竟……
他一个做属下的,觉得还是有必要向主子禀报一下。
江忱序手臂搭在双膝上,微微弯着腰,半晌,又重新躺了回去。
二人立即明白了主子的意思。
风宿松了口气,风凌皱着眉,再次犹豫着开口说道,“苏姑娘……不,大少夫人昨夜发了高热,昏厥在灵堂,是被三少夫人给硬拖去江夫人院子的。”
江忱序眸子垂着,神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。
“风凌。”风宿面色不悦,狠狠瞪了风凌一眼。
难道他不知晓四年前那个女人对主子做了什么吗,竟还在主子面前如此说。
风凌抿了抿唇,暗暗垂下头。
他并非是不恨苏婉,只是他更加清醒,知晓主子这四年来有多么恨她。
可越是恨,不就越是代表曾经很在意。
恨她的背叛,又何尝不是因为曾寄予全部呢。
二人对此事儿有不同的观点。
“都出去。”江忱序语调微沉。
二人这才结束了眉眼官司,正打算要退出去,一个丫鬟的声音在院中响起。
“奴婢是三少夫人身边的秀儿,来请二爷到前院一趟。”
江忱序抬眼,眸中不耐很浓,面色也很是冰冷。
风宿立即打开门走了出去,“二爷正在休息,有什么天大的事儿也得等二爷醒了再说。”
秀儿被风宿的凶神恶煞吓了一跳,后退两步后才又说道,“是…夫人的意思,事情有些紧急,老爷又不在府中,只能请二爷前去定夺。”
风宿不想有关那个女人的任何事情打搅到主子面前。
“二爷不去,你…”
“风宿,”里间突然传来了江忱序的声音,“更衣。”
主子要去?
风宿面色微变,难不成主子对那个女人依旧余情未了?
秀儿早就吓得脸都白了,福了福身就火速离开了院子。
“主子,您当真要去?”风宿走进屋中,眉头紧蹙,“那个女人是死是活和咱们有什么关系。”
就是死了才好,今日一切不都是她咎由自取吗,背叛主子才换来嫁给大爷的机会,她就该好好享受这一窝子虎狼。
江忱序伸开双臂,没有说话。
风宿只得上前给他更衣,面上是浓浓的沉郁。
“既是来请了,那自然没有不去看戏的道理。”
收拾妥当,江忱序抬步往外走去。
风宿很难理解江忱序的心思。
而江忱序也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思。
他只是想看看,那个女人趴在地上被折磨时是什么样子。
她舍弃他换来的,会不会后悔?
而今,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没有还手之力,任人欺凌的庶子,他处处都比那个病秧子要强。
她当初怎么求得那个病秧子的,如今也想要她如此来求他。
江忱序觉得,自己一定是个疯子。
疯的非常彻底。
……
苏婉看似已经烧的神智不清。
她瞧见了一双暗纹短靴从门口阔步走来,似乎是在她身前停顿了一瞬,转而又走开。
是他。
苏婉没有抬头,继续保持那个姿势倒在地上,耳边是男人低沉冷硬的声音。
“大伯母让侄儿来,是为何事儿。”
他说着,一撩衣袍直接在椅子中坐下,
江夫人讨厌他,又不得不端着笑脸。
她看了赵清莹一眼,后者立即站出来,将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复述了一遍。
当然,说的都是对自己有利,对苏婉不利的,甚至言语间已经钉死了苏婉的罪过。
江夫人,“你大伯不在,伯母又是个妇道人家,这些事儿就只能你来处理了。”
江忱序冷淡的目光在地上的女子身上扫过,眸底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既是三弟妹怀疑,那便该报官报官,让府衙依照流程,该验尸验尸,该抓人抓人。”
“那怎么行。”江夫人瞪大眼睛,“此事儿非同小可,若是传了出去,我江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。”
江忱序满脸讥讽的看着江夫人,语调十分懒散,“哦?江府还有名声在吗?”
苛待庶子,抢人未婚妻子,御前栽赃陷害,江府什么时候也是要脸的人了。
江夫人面色一僵,被堵的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一旁的赵清莹面对气势逼人的江忱序,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。
江忱序目光再次落在了地上的苏婉身上,“所以大伯母的意思,是要私了。”
“是是是,这种事儿传出去,总归是有碍你和你大伯的官声的。”
江忱序笑了笑,端起一侧案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,“既如此,那就依您的意思。”
江夫人眼眸一亮,不曾想他竟然如此好说话。
“大伯母一个内宅妇人,这审案的事情还得你来。”
江忱序沉默着,抿了半盏茶,才幽幽出声,“风宿,将人弄醒。”
苏婉听见了他这句幽沉,没有丝毫情绪的话,浑身冰冷。
下一瞬,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。
如今本就已是将入冬的天,凉得很,加之她发着热,这一盆水浇下来,更是冷得瑟瑟发抖。
她强撑着身子,微微支起,看向江忱序。
那双眸中无比平静,漠然。
江夫人和赵清莹也都被江忱序的这一举动吓到。
冬月寒天的,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,虽然正合她二人心意,可心里还是有些惊悚的。
“没有证据,二爷不该如此对我。”苏婉声音有气无力。
那张脸烧的很红,眼睛也几乎睁不开,看起来很难受。
若是从前,他一定心疼的不得了,会慌张,害怕。
可终究,是以前。
江忱序把玩着右手上的白玉扳指,听了苏婉的话冷笑了一声,“证据?”
“当初大少夫人在御前作证时,有证据吗?这难道不是您教二弟的。”
苏婉看着他,突然垂下头苦笑了下,点点头。
他说的没错,位高权重者想要谁死,不需要证据。
“二弟说的是,大嫂听凭您处置。”
江忱序手指关节突然用力,那只白玉扳指就那么生生断在他手心中。
她认的倒是干脆,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挣扎。
苏婉头重脚轻,撑不住的再次倒在地上,江忱序松开白玉扳指的碎片,垂眸看了眼被割开的掌心,随意的从一侧丫鬟胸前抽去一个帕子包裹住。
“风凌,让人验尸。”
“是。”
风凌领命退下,苏婉眯起眼睛,才算是松了口气。
“老二,这是不是不太好,老夫人都已经死了,尸身怎么能……”
“那要不,大伯母来审。”
“……”
一句话,江夫人就立即住了嘴。
堂中很安静,都在等着风凌的消息。
再逆境中长大的人,往往是最有傲骨的,苏婉就是那种人。
可今日,她确实是撑不住,连跪直身子都做不到。
尤其是当着这三个人的面,她更不愿如此狼狈。
这种姿态,让她觉得屈辱。
苏婉用尽全力撑着地面,想要站起身。
她手臂上的烫伤因为使力,狰狞又可怖,一个个口子崩开,血水和脓水交织在一起。
就连江夫人,都有些不忍心的偏开脸不再继续看。
而江忱序,眸光却十分平静,静静看着她那几乎毁了的一双手,硬撑起她的身子,摇摇晃晃的站起身。
她还是,那么骄傲,要强,半点都不肯服输。
事已至此,就算表现的弱一点又能怎样。
苏婉踉跄了几下,才算是站直了身子,只是她衣裙被冷水浇湿,紧紧贴在身上,头发也乱糟糟的。
江忱序收回了视线。
四年前,他被驱逐出皇城时,受到的屈辱是她如今的百倍。
他舍不得,甚至苦苦哀求她,求她不要背叛他,不要舍弃他,他会很努力很努力,给她想要的一切。
可她是怎么说的。
她说,自己无父无母,连祖父,唯一的希望都死了,还会有什么翻身的机会。
她说,江书宴是江家嫡长子,天上的云,而他这个二房的庶子,连地上泥都不是。
连给江书宴提鞋的资格都没有。
江忱序垂着眸,鲜血将帕子染红了大半。
那颗心,再次变得无比冷硬。
苏婉咬着牙,努力站直身子,突然,有人从身后托住了她,温热的手掌让她眸子下意识的有了波动。
“婉儿,你没事儿吧。”
苏婉第一时间看向了江忱序,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。
转瞬,她撑不住的将自己身子大半的重量压在了江书宴的身上,“你怎么来了?”
江书宴没有回答,而是质问的看向了江夫人。
他面色带着常年缠绵病榻的萎白,身姿有些瘦弱,眼神却十分正直,是个清风朗月的君子。
在江府这个大染缸中,算是唯一的清流。
“母亲,我妻子究竟做错了什么,你要如此对她?”
江夫人曾对这个长子寄予厚望,可后来,他多病多灾,那份骄傲成为了公婆挑剔她的原因。
“她亲口说,你祖母是被她害死的,我们不过是要查个究竟而已。”
江书宴不可思议的看向苏婉。
“夫君,我没有说,是三弟妹冤枉我。”
那声夫君唤的很自然。
江忱序没有听清赵清莹尖锐的争辩,一双眸子沉沉看着苏婉和半拥抱着她的江书宴。
一缕杀意控制不住的从心底蔓延而出,落在江书宴的身上。
手指骨节也攥的分外青白。
“没有彻底查证之前,你们怎能如此对待她?”
江忱序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。
“大哥和大嫂,可当真是恩爱情深啊。”
江书宴这才转眸看向了江忱序,眼中划过一缕诧异。
他知晓江忱序回来了,只是苦于病痛,无法起身。
“二弟。”
“大哥。”江忱序语调十分懒散。
江书宴也不在意。
他长相很好,是那种书卷气的俊秀。
而江忱序,则是那种冷硬,极具攻击性的俊美。
江书宴皱着眉,脸不知是不是气的,有些发红,尤其是在发现苏婉被烫伤了的手时。
“来人,快请大夫。”
“婉儿,怎么会烫成这样,疼不疼。”
苏婉摇了摇头,“已经让大夫上过药了。”
“你在我院子里吆吆喝喝的是要干什么,对我不满吗?”江夫人冷声说道。
“孩儿不敢,只是母亲如此磋磨儿媳,就不怕外人戳您脊梁骨吗。”
“你放肆。”
母子二人吵了起来,江夫人看苏婉的眼神就更加不善。
突然,屋中再次响起了一道不合时宜的轻笑,似讽刺,似自嘲。
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发出笑声的江忱序。
“大伯母,大哥不必争执,用不了多久,此事儿就能水落石出了。”
他似有若无的扫了眼苏婉。
这就是她选的夫婿,她所谓的天上云,这个时候,连给她撑腰都做不到,只能做无谓的争论。
所有人都安静下来。
江书宴搀扶着苏婉去到一旁的椅子里坐下,吩咐人拿来了烫伤的药膏,给她涂抹。
二人恩爱依偎的场景,不知又刺红了谁的眼。
江忱序下颚紧绷着,垂头盯着自己的掌心,同样没什么变化,却散发出阵阵冷寒。
两刻钟后,风凌终于回来了,手中还拿着一个团在一起的帕子。
离的近了,能闻见那帕子上散发出的阵阵腥臭。
“主子,”风凌先行了一礼,才开口说道,“老夫人确实不是自然死亡,而是吃食相克,她老人家又本就身体孱弱,才会撑不住。”
此话一落,屋中短暂安静了一瞬,旋即响起了吸气声。
怀疑是一会儿事儿,如今证实了又是另外一回事儿。
谋杀老夫人,可是塌天的大事儿。
赵清莹瞪大眼睛看向苏婉,“真的是你杀了祖母,大嫂,那可是咱们的祖母,你怎能如此狠心。”
“不,不是我,不是我,夫君。”苏婉偏头,急切的和江书宴解释,满脸的慌张。
江书宴拍了拍她的后背,说了句别怕。
兀自站起身道,“既是食物相克,又如何能证明是婉儿做的。”
风凌开口道,“这是从老夫人胃里取出来的未消化之物,是鲤鱼和甘草,二者相克,便可以取人性命。”
“而甘草,多半用于药物,究竟是有人利用药方而给老夫人进食鲤鱼,还是后篡改的药方,想要查清,并不难。”
江书宴看了眼风凌手中的污秽,蹙了蹙眉。
“夫君,当真不是我。”苏婉说道。
江书宴笃定开口,“那就查吧。”
他相信婉儿。
其他人自然也没有意见,风凌回眸看向了江忱序。
江忱序先是看了眼苏婉,又若有似无的看了眼赵清莹。
“主子?”
“既都没有意见,那便查吧。”
风凌立即领命出去。
要查很简单,先寻大夫查了药方,再查厨房鲤鱼的开处,看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。
苏婉站在江书宴身后,像是害怕,在寻求依靠。
赵清莹则满脸稳操胜券,很是高兴,终于,苏婉的那张脸就要从视线中彻底消失了。
江忱序甩了甩有些酸疼的手腕,半仰躺了下去,微微合上了眼睛。
眼不见,心才静。